要想富，先修路。當一條連通泉州到廈門的高速公路將通過村頭時，福建省泉州晉江市東石鎮郭岑村的村民卻高興不起來。過去兩年里，在“村里通高速”的利好聲中，他們的情緒從最初的興奮、期待，變成現在的失落、憤怒。

　　一切源于高速公路“經村”線路方案的選擇爭議：原本確定的高速公路“繞村方案”，出人意料地被“穿村方案”取代。二者相比，“穿村方案”涉及大量的拆遷，且對這一具有700年歷史的古村造成破壞。

　　而在多位村民看來，“穿村方案”之所以勝出，或摻雜有地方利益的考量。“地方政府有意利用省里下撥的專款，借修高速完成拆遷和土地的收儲，相當于搭順風車。”一位村民說。

　　《華夏時報》記者在查閱相關資料后發現，原本在工可階段（工程可行性研究階段）確定的“A方案”（繞村方案）、“B方案”（穿村方案），卻在后期的初步設計階段中發生調換。村民們懷疑，線路規劃設計單位在向有關方面上報實施方案時，上演了一出“貍貓換太子”大戲。

　　記者致電福建省交通廳、省發改委，均未獲得直接回應。晉江市東石鎮李德銘鎮長則以開會婉拒采訪。不過，當地的拆遷工作正在強力推進，引發的村民維權活動打破了古村的寧靜。

　　線路莫名生變

　　“我們郭岑村是個有700多年歷史的古村，當年村民參與鄭成功收復臺灣的故事，到現在還廣為流傳。”郭岑村村民楊天嘗自豪地對記者說。

　　近幾年為了加快海峽西岸經濟區的規劃布局，福建省政府制定了全省“三縱、八橫、三環、二十五聯”的高速公路網絡規劃，并擬在廈漳泉大都市區內建設“廈漳泉城市聯盟高速路”。郭岑村就位于“廈漳泉城市聯盟高速”的建設路段上。

　　高速公路修到家門口，對于郭岑村這樣的創業型村莊來說，無疑是天大的利好。村民們也曾擔心過高速公路的建設會征用他們大量的生產、生活用地，不過這份顧慮很快就煙消云散了。

　　2015年年初，郭岑村村民通過打聽得知，將要修建的泉廈漳高速公路泉州郭岑村段規劃路線有兩個方案，即繞村的“A方案”、橫穿村莊的“B方案”。設計單位更傾向于前者，村民們也持相同意見。據了解，繞村的“A方案”，避開村民住宅、企業密集區，道路將從村莊周側的空地上穿行，不會對當地村民的生活造成大的影響。

　　當村民們還沉浸在村口通路的興奮中時，“壞消息”突然而至。2015年中期，政府派來的勘察及施工人員開始在郭岑村村民住宅密集區放樣、標記，方案悄然改成了B方案。

　　根據B方案的路線，道路進入郭岑村后，直接插入住宅、企業集中連片的中心區域。該走向將導致郭岑村被高速公路一分為二，共涉及200余戶村民，需拆除187棟正式房屋、9家企業、1所重點學校和十余座廠房，需拆除總建筑面積高達10萬平方米。

　　偷梁換柱計？

　　在眾多當地村民看來，受老百姓認可的“A方案”，涉及的拆遷量更小，施工難度更容易，噪音等負面影響更小，為何悄無聲息地換成了“穿村方案”？

　　郭岑村村民帶著疑問，從2015年2月開始不斷向晉江市、泉州市、福建省有關方面尋找答案。

　　村民們通過政府信息公開渠道獲知，泉廈漳高速公路郭岑村段確實設計了兩個建設方案，在省交通廳、發改委的信息公開中，A方案（繞村）為原設計方案，而到2015年8月份上報的方案中，確定采用的A線卻變成了“穿村方案”。“就像貍貓換太子一樣！”村民們說。

　　記者獲得的一張“海西高速網泉廈漳城市聯盟路泉州段路線方案平面圖”上，有對該項目在東石鎮郭岑村路線調整的說明，其中第3條稱：工可階段B1線方案即為初步設計階段A線方案。圖例顯示，兩個路線的名稱進行了互換（見上圖）。

　　國內知名律師、中國建設管理與房地產研究中心研究員王令表示，根據《城鄉規劃法》、《土地管理法》及相關規定，涉及眾多利害相關人切身利益的高速公路線路調整，應及時告知，充分聽取利害相關人的意見。否則，程序上是有瑕疵的。他還表示，調整方案的理由，是此案的關鍵。

　　因不滿權益被侵害，郭岑村村民向法院提起多個訴訟，被告方包括晉江市交通運輸局、泉州市交通委員會、泉州市政府，要求撤銷相關批復及未依照正常程序而準備違規執行的穿村方案。

　　承擔該公路規劃設計工作的福建省交通規劃設計院也成為被告。一位參與此事的法律人士表示，在庭審過程中，該院宣稱兩個方案只是變更了名稱，沒有變更內容。該人士以“詭辯”駁斥了對方這一說法。

　　值得注意的是，準備執行的“穿村方案”明顯與《泉廈漳城市聯盟路泉州段工程初步設計批復》中的要求相矛盾。該《批復》明確寫明：設計單位在設計中應結合初設專家組意見，進一步優化路線設計，減少工程量和拆遷數量，以降低工程造價。

　　多位村民指出，顯而易見，繞村方案更有利于節約公路建設成本和時間，對郭岑村的生態、樣態、環境影響也是最低的。

　　記者2日多次致電省交通規劃設計院，其電話一直無人接聽。

　　政府的算盤

　　多位村民表示，在與福建省交通運輸廳和泉州市交通運輸委員會等主管部門負責人對話時，他們表示并不想將高速公路修建在村民住宅密集區，也不愿意加大時間和經濟成本。他們贊同省時省力、花錢少的“繞村”方案，但由于晉江市政府和東石鎮政府考慮到今后郭岑村及周邊土地的整體開發方案，所以堅持要采用穿村方案。

　　一位村民說，在被訴前，福建省交通規劃設計院的相關人士對前往陳情的村民表示：“再怎么說，我們一般也不會選擇穿村方案，因為穿村拆房子很麻煩。”

　　而泉州市交通委一位主要負責人最近在與村民的對話中，更是用12個字表達了自己的觀點和同情：非常理解，十分無奈，無能為力。

　　兩利相權取其重，兩害相權取其輕。高速的修建已成定局，而“繞村”與“穿村”方案的最大差異即在于成本的不同。一位村民對《華夏時報》記者指出，繞村方案線路上只涉及4棟正式的房屋和4棟臨時搭蓋的建筑，而穿村方案則涉及大量村民和企業，費用支出相比于前者大大提高，這些款項都屬于政府財政支出。

　　“東石鎮要打造市級示范鎮。”多位村民告訴本報記者，“借著這次修路，地方政府可以分流部分未來的拆遷壓力和拆遷成本。早在多年前，他們就想強拆此村以安置上樓，但受到我們強力阻攔。現在當地政府正好可以借此機會逐個擊破。”

　　據悉，郭岑村東南面的用地早在2009年就被政府征收，高速公路修建將先使郭岑村上百戶拆遷，隨后郭岑村附近的鐵路建設及其他商業開發將更加方便。

　　“在我們看來，晉江市和東石鎮強力推動穿村方案，有利益方面的考慮。但對于村民來說，卻是受害方，所以大多數村民持反對意見。”一位村民說。

　　9月2日，記者致電東石鎮李德銘鎮長，對于涉及郭岑村公路路線選擇問題，他以在開會為由，未作回應。

　　而多位村民向《華夏時報》記者表示，當地鎮政府以“開弓沒有回頭箭，造成工程推遲，都將是千古罪人”督促持反對意見的村民，并要求村委會蓋章同意改線方案。

　　掌管郭岑村公章的村委委員楊鴻鵬表示，因為有關方面需要向上報批改線方案，要求村里蓋章同意，他和村主任目前承受了巨大的壓力。“大多數村民是不同意穿村方案的，怎么蓋章？”他說。

　　多位要求匿名的村民表示，幾乎所有持反對意見的村民，現在處于被強遷狀態。當地政府部門動用各種力量，如以違建為由，通過執法局下發《限期拆除通知書》、以企業消防不達標為由，由消防局直接張貼《停產封條》，而個別村干部還被紀委約談。

　　“地方政府如果能看到古村落整體保護性開發帶來的長遠利益，實際上遠甚于短期拆遷和土地收儲收益。”對此，中國社科院彭緒庶博士向《華夏時報》記者表示，如果高速公路穿過的是古村落，采用繞村方案更符合中央主導的“美麗中國、美麗鄉村”的政策思路，其正面意義不僅是村落整體美觀、村民生活安全的需要，也是保護古村落歷史的需要。